浅野

“我期待着一场邂逅。”

在一个充满阳光令人倦怠的清晨，在一个波光如皱鸟儿隐匿于空中的夜晚，他总会梦见这样的场景，有什么人的身影离他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让他第一次在清晨的梦中想拉开窗帘，借着阳光看看那人的模样，让他第一次在夜晚的梦中期待黎明的到来，或期待湖边花火如昼。

可每次从梦中醒来，朔间凛月还是一个人。

 

他大概是害了什么顽疾，可脑子总迷迷浑浑地让人记不得起因，也不能说清自己这样到底持续了多久。充满梦境的睡眠对于朔间凛月来说是非常不适的，他喜欢睡觉时全身心放松的状态，不愿在梦中也拼命地去追寻什么。

这天下午，做完工作的他偷偷从公司溜了出来，午后的阳光烤得他觉得自己吸血鬼的生涯快要就此结束，路过一家医院旁的便利店，他看到一个带着细框眼镜穿着白褂子的男人从便利店走出来，手里提着便当和一杯咖啡，走向了医院。

朔间凛月下意识地跟过去，以睡眠不足之类的原因随便挂了号，坐在椅子上等得他快要睡着才终于被叫进了问诊室。

坐下后看到这个医生，朔间凛月才突然记起，这个人好像就是自己每天早上乘公车时坐在自己左边那排靠窗那个位置的人。因为上班时间固定，公车上的人的位置大部分也都是固定的，于是几乎每天都会遇到。

“简单描述一下你的症状。”对面的人推了推眼镜说道。朔间凛月看了看他桌子上放着的名片：濑名泉。

“只是单纯的失眠。”

那就不要来浪费我时间啊。濑名泉把话憋了回去，在单子上写了些什么，“去拿药吧，下一个。”

只是些非常普通的促进睡眠的药，朔间凛月看了看，把那张单子折好，塞进了裤袋里。

 

当晚他发现梦里的人影似乎清晰了，自己就好像躲在暗处的什么角落里窥视着对方一样，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手术完成后安静地吃着盒饭的侧脸，水龙头前滴着水的脸颊和双手，脱下衣服的动作，乘上末班车靠着窗户睡着微微颤动的睫毛，像是真实的，又像是自己凭空想象出的。

早晨坐公车时他会开始留意濑名泉从哪站上车，会抬起手装作看手表的样子大大方方地看他，会在快要到医院的时候故意装作打瞌睡，等车停下，濑名泉走过自己身边时再悄悄睁开眼睛看着他下车。

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了，两个人的工作和生活都没有被打乱，只是这样时不时的坏心眼的在公车上的偷窥，在梦中的想象，在做其他事情的时候朔间凛月的心也不会完全被濑名泉占据，忽远忽近，无法触及也不再去追寻，只是像梦中一样，躲在暗夜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窥视，就能满足。朔间凛月甚至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享受这样一份朦朦胧胧的美好。

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其他交集，也不可能会有机会产生什么关联。

于是现在这样，就很好。

 

就好像一些事不能被直白地断定一样，朔间凛月回想起来总觉得这像是命运的捉弄。

那天的东京下了很大的雨，下了整整一天，原本对雨水没有好感的吸血鬼却不可抑制地想要感谢那场雨。

“不好意思，您里面的位置有人吗？”

“没有。”

濑名泉和朔间凛月搭话的时候，他还因为没睡够再加上雨天的阴沉，有些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句后，濑名泉便做到了朔间凛月的旁边。朔间凛月往旁边看了看，濑名泉的“专属位置”似乎被人占了，大概是因为今天下了雨，乘车的人也变多了吧。

虽然发生了这么个小插曲，但是朔间凛月却还是觉得困困得提不起精神，邻座人身上好闻的味道在湿漉漉的空气中像是把朔间凛月包围了一样，睡意朦胧中朔间凛月突然想和这个人聊些什么，恶作剧似地问他有没有感觉到每天每天都有一个人在偷偷窥视着他，想象着他听到这句话时嫌恶的表情，朔间凛月便会对他发出小恶魔一般的坏笑，然后在他知道的情况下故意不和他同乘一趟公车，装作偶遇也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像是谈恋爱的高中生男女之间闹了小别扭一样，故意捉弄着对方。

人是一种极为贪心的动物，朔间凛月比人类还要贪心，他贪恋一切让自己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东西，当一个人类刚刚被赋予吸血鬼一样的永恒的生命时，他不会觉得血液对自己有多大的吸引，可是当他在品尝了鲜血，感受到了血液在他的喉咙，在他的身体流动，他会发现自己的体内是没有这种热度的，于是他开始渴望，贪婪地渴望，只是因为他尝到了一点点的甜头。

原本互不干涉的生活，被其中一个人的渴望牵起了关联，他隐约觉得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可又以“不这样自己怎么有机会和他发生后来的故事”勉强着说服自己，与其任凭自己的想象天马行空，不如拉上自己故事中的主角一起堕入深渊，一起烦恼。

 

“我喜欢你。”

从头至尾，朔间凛月觉得自己对这个人没有产生什么其他的情绪，好像生命中总会遇到这样的人，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他成为朋友，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占有他。原谅朔间凛月最后没有选择：“我喜欢吸你的血”这句话来表达爱意吧，毕竟一个吸血鬼对一个人的鲜血开始渴望，即使没有品尝过也已经开始产生爱意，那便是他最直白最确切的表达爱意的方式了。

 

但是人类似乎也不太能接受吸血鬼模仿人类向自己的告白，甚至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困扰到无言以对，大概是怀疑真实性，这也在吸血鬼的意料之内，毕竟比起直白的话语，不动声色地融入对方的生活，慢慢加深双方的交流，最终博得对方的青睐才是人类比较能够接受的求爱方式，可是那样拖沓的方法却不像打直球这样能够瞬间占据对方的内心。

看吧，现在他的眼里只有我了，接下来他将会因为我看似没头没尾的话扰得心神不宁，虽然这并非我的本意。他又会绞尽脑汁想着要不要给我一个答复，毕竟我是个男人，他似乎也记得我曾是那个没事找事的病人，甚至还问了我近期的睡眠状况。

朔间凛月假装勉强地微笑说自己没事了，让对方以为自己在说谎，加重了对方的疑心，让人类觉得是因为自己影响到了别人的睡眠，这种耍诈的手段，朔间凛月简直不能更加熟练，或许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但他确信自己眷属于暗夜的目光不会看错。

在那个梦境出现之前，在朔间凛月自家的阳台，在一个被鲜花和微风沐浴着的周末的午后，逆光中那抹一闪而过的，便夺走了他梦里梦外所有目光的——

 

“可是我们还不认识。”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便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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